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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

作者:佚名 字数:249160 更新:2024-04-26 02:45:10

    ◆ 失联

    “……”谢思雨错开眼。

    不得不说,苏暮霖的这个眼神真是让她心惊肉跳的。

    “……别这么看我暮霖,我没别的意思。”

    苏暮霖盯着她没说话。谢思雨有些狼狈的撇过头,他的目光太过犀利,仿佛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,在他眼里一切都无所遁形。

    “是你。”

    苏暮霖从沙发上坐起身,转身正对着她。他说的是肯定句,眼神更是兇狠,似乎已经确认了罪魁祸首,他在对她进行审判和定罪。

    谢思雨抬眼看他。这是苏暮霖第一次正视自己,却是以这样的眼神。

    她想起自己小的时候,每天追在他身后跑。大学,研究生,创业……她紧随着他的步伐,她想走过他的脚印,走一遍他走过的路。

    近叁十年的时间里,他是她世界里唯一的光,是她的向往,她的信仰。

    谢思雨想起自己躲在他书房外听到那靡靡之音的那一刻。震惊,破灭……脑子里轰隆的,是信仰坍塌的声音。

    但她不怪他,她知道这一切都有原因的。

    “……是我什么?”

    谢思雨转身面对他,她不觉得自己有错:“是我教会她廉耻,是我教会她道德……她的出身让她学不会这些,是我……教导的她。”

    苏暮霖嫌恶的目光让谢思雨心如刀绞,自己的良苦用心难道换来的是他的讨厌和憎恶吗?

    “暮霖,苏暖是怎么来的你难道忘了吗?她是你的耻辱!当年的那个女人,为了进苏家,给你下了药才怀上的她。那个女人什么秉性你看得清,为什么苏暖你看不清?”

    “她身上流着那个女人骯脏的血液,她跟她的母亲一样的德行,她们天生就是下贱的蕩妇……”

    她的话被苏暮霖扼住了。

    苏暮霖一只手直接捏在了她的咽喉上,卡住她的脖颈,让她涨红了脸。

    “你该庆幸我从不打女人……”

    苏暮霖阴郁的脸色让他此时看起来像个魔鬼,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在他手下挣扎的女人,她张着嘴,喉咙里发出窒息干涸的呼吸声。

    “釜底抽薪……你们谢家打的一手好牌。”

    苏暮霖捏着谢思雨嫌恶的将她推了出去,他站起身面色冷峻的看着瘫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的谢思雨,冷声道:“项目竞标不过,故意把那个女人找来针对我使的各种阴招,在此之前我都可以不跟你们计较。但今天,我告诉你谢思雨,我的苏暖但凡少了一根汗毛,我要你们谢家陪葬……”

    ……

    刘秘书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了,北方初秋的清晨雾气未散,寒露凝结成霜,浸得人浑身颤凉。

    “……你确定她已经上飞机了?”苏暮霖声音里的寒意比起这清晨的霜露不逞多让。

    “……乘客名单里查到了苏小姐的名字,身份证号也都对上了……”刘秘书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。

    “……联系C国那边的人,等飞机一落地就先把她控制住,马上给我订一张去C国的机票,如果没有就包机……”

    苏暮霖一面说着电话一面穿上大衣,他额头上的伤口泛着红,伤口处的血迹触目惊心,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,现在更重要的是立刻把苏暖找回来。

    阿姨在旁边替他收拾东西,听到他说的话拍了拍胸口:“有小暖的消息了?阿弥陀佛,好在没出事……”

    苏暮霖拍拍阿姨的背:“我出门几天,你也忙了一晚上,先回去休息吧。”

    ……

    苏暮霖开车赶往机场,大清早路上车很少,一晚上没睡眼底的青黑一片,但他片刻都停顿不下来。

    到了机场,刘秘书已经等在那里了,手里拿着张机票,是给苏暮霖订的。

    苏暮霖拿到手里打开看了一眼,早上七点五十的飞机,还有半个小时。

    “苏小姐坐的那架K9795是昨晚十一点叁十起飞的,按照预定时间估算,到C国大概会在今天早上九点左右……”刘秘书给苏暮霖买了杯咖啡,一面跟他详细汇报。

    苏暮霖喝着手里的咖啡,仔细听着刘秘书的话。

    “……怎么回事?还没登机吗?”

    苏暮霖抬起头,第叁次看时间,已经八点半了,延迟了近一个钟。周围等待的旅客也开始躁动了起来。

    “……我去问问。”刘秘书站起来,快步出了贵宾休息室。

    苏暮霖坐在原处,打开手机翻看C国的天气和最新的新闻消息。

    有了苏暖的确切消息,让苏暮霖悬了一晚上的心稍微平静了点。是个傻丫头,被人威胁了也不跟他说,自己独自担惊受怕,想到这里就让他有些好气又好笑。

    她还是不够信任他。等抓到她,定是要狠狠弄到她下不了床,再没时间胡思乱想……

    苏暮霖正低头沉思,刘秘书已经从外面回来了。

    “……苏总……飞机……暂时飞不了了……”

    “怎么飞不了?”苏暮霖看了看窗外,太阳已经升起来了,外面天气很好,他刚才查了C国的天气,也不错。

    “……路线问题……”

    路线问题?苏暮霖皱了皱眉,额头上的伤口刺疼,看向刘秘书才发现他面色惨白。

    “怎么?”

    苏暮霖看到他的脸色心里隐隐不安起来:“那就去包一架飞机……我没时间在这里耗……”他现在很想她,想立刻马上见到她。

    现在的苏暖就像一只完全脱离他掌控的蝴蝶,他只能听到她扑扇的翅膀却看不到她,苏暮霖现在迫切的想看她,亲眼确认她的安然无恙。

    “……包机……也飞不了……”刘秘书的声音像喉咙里噎了一团棉花,梗得厉害:“……那条线路现在禁飞了……”

    “为什么禁飞?”苏暮霖定定的看着他,脑子里似乎有警报声在响,滴滴滴滴,由远及近,在他脑子里盘旋。

    “……在那个线路上……有架飞机……失联了……已经半个小时了,一直联系不上……”刘秘书闭上眼睛,赴死一般把他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。

    “那架飞机就是……苏小姐坐的那架K9795……”

    ◆ 永远不放开

    苏暮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苏暖的时候她还是个不会睁眼的小婴孩。

    那年他刚刚成年,看见那个几乎可以称之为陌生人的女人把那个孩子抱到了苏家,以此要挟他要嫁进门。

    那个女人看他无动于衷,几次把苏暖凑到他面前:“暮霖……你看,你看她多可爱,多像你啊……”

    他垂眸去看。襁褓中的小女孩粉雕玉砌,肥嘟嘟的脸颊带着粉,小嘴红艳艳的向外吐着泡泡,像个瓷娃娃睡得正香甜。

    说实话他看不出这个小丫头跟自己有哪里相似,但她软软糯糯的长相让他挪不开眼,他第一次知道一个小婴孩也可以长得这么漂亮。

    “……你也喜欢她的吧……暮霖……”他眼神的停留似乎让那个女人多了几分自信:“我们一家人在一起,你,我还有她……我们会很幸福的……”

    女人的话让他嫌恶,连带着这个粉雕玉砌的小姑娘一起,只要她们存在,就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,那个恶心的夜晚。

    骯脏无比。

    ……

    苏暮霖第二次见到苏暖,是在他去那个小县城考察的时候。

    鬼使神差的,他突然想起她。想起他还有个女儿,似乎被养在了这个县城的某个小村落里。

    找人去查,真的找到了。

    照片上的小姑娘,绑着两根羊角辫,都还是歪的。她不再是他印象中的小团子了,身子瘦得可怜,小小一个,但那一双大眼睛却亮得惊人。

    他那晚冒着雨去见她,看到她的时候她刚放学,背着一个破旧不堪的书包,一个人默默走在路上。

    几个半大的孩子,从她旁边跑过,不时沖上去揪她的头发,扯她的书包。她也不躲,只是低着头,将书包捂得更紧了一点。

    这似乎让那几个孩子更肆无忌惮,他们沖上去故意撞她。她瘦得像根树干的身子被他们撞得东倒西歪,终于扑倒在雨里。

    书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,那几个孩子围着她哈哈大笑,还想再闹就被苏暮霖从后面揪住了衣领。

    见有大人插手,几个小孩一哄而散。

    苏暮霖想去扶她,却被她甩手避开了。她低着头,默默去捡浸在泥地里的书,课本封面沾了一大团漆黑的污泥,她拎着那本书有些无措的蹲在原地。

    他把她手里的书抽了出来,从怀里掏出一包纸巾,放在膝盖上一点点替她擦干凈。

    书本上残留的污水把他白色的休閑裤染得一团糟,当他把擦好的书递给她时,她似乎多看了他两眼。

    擦书的举动大概赢得了她的好感,当时的她对他没有那么大的敌意。

    他们坐在学校的门口,她抱着书包,他替她擦着脸。

    “……你会憎恨抛弃你的人吗?”苏暮霖记得当时他是这么问的。

    “不会。”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奶意:“……我已经习惯了。”

    苏暮霖盯着她的眼睛,抿紧了嘴。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愧疚。

    无论那个女人做过什么,确实是他亏欠苏暖良多。

    ……

    把她从那群贪婪的母家人手里带回来,着实费了他不少力气。

    不过相比于她对自己的敌视,这些都算不上什么。

    原来她说的“不憎恶”,是不包括他的。

    她像只小刺猬,警惕的面对他,随时随地準备张开她的尖刺向他沖过来。

    面对几亿的订单都能坦然自若的他,在面对这个小姑娘时却手足无措。他想讨好她,无从下手,想教训她,更是下不了手。

    她似个铜墻铁壁,软硬不吃。

    但不知道为什么,她越这样,苏暮霖就越在意她。

    他会在工作的时候不时走神,会去想她在学校会不会被同学欺负,会去想她晚饭有没有按时吃……

    会在睡觉的时候担心她夜里会不会踢被子,会不会在这里睡不习惯……

    苏暮霖不知道别人是养女儿是怎么样的,也是这样牵肠挂肚寝食难安吗?

    当他有天夜里再次进她房间想替她把被子盖好时,入眼那双白花花的长腿和从她睡衣领口挤出来的那团丰满,让他当下落荒而逃。

    他意识到她长大了……

    但这个意识并不是件好事。

    他开始在梦里见到她。重点全在她裸露的大腿和雪白的胸脯上,这是他成年之后再一次遗精,量很大,整条裤子全脏了。

    之后严重到连白天他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。一看到她就会硬。

    他知道这不对,但他控制不住。

    终于在一次拍卖会上,他看到了一个人造玩偶。那个艺术家用特制的材料做的一个仿真人玩偶。

    他动了心思,也许有个替代品他不至于会那么沖动。

    于是他花了大价钱,向那位艺术家定制了她的仿真玩偶。他在那个玩偶身上寄托着自己对她不伦的情意,与欲望。

   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得到她的回应。

    当她回头抱紧他时,他才发现原来她的身子那么软,原来她也会对自己撒娇,娇娇软软的躺在他身上,小声的说:“好想爸爸一直抱着我……”

    他也真的很想,一直抱着她,永远也不放开……

    ◆ 轰然倒地

    “爸爸……”

    苏暖从他书桌底下鉆了出来,扶着他的大腿,一路凑到苏暮霖面前。

    “爸爸……你好香啊……”

    她搂着他的脖子,整个人挨进他怀里,脸埋进他的颈窝里,蹭了蹭,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。

    他香吗?

    苏暮霖自己感受不到,但他却觉得她很香。身上甜甜的软软的,像含在嘴里瞬间就能化开的奶糖。

    呼出来的气都是奶香味,喷到他颈间,酥麻一片,心似乎都要跟着化开了。

    “……宝宝”他垂眸看她。

    她的眼睛清亮,澄澈得能看见自己的倒影,苏暮霖勾过她鬓角的发丝,挂在她的耳朵上。

    她看他的眼神永远都这么依赖,好像他无所不能,值得她托付一切。

    不知道为什么,明明她就在眼前,苏暮霖心里却空得厉害。越空越痛,像突然被挖走了一大块,空落落的。

    似乎飘起一阵浓雾,遮住了他的视线,眼前变得朦胧一片,连她都模糊在这一片迷雾里。

    “暖暖别走……”

    他拢住手臂想把她抱住,却发现只抱住了一团虚空,身上的小人儿不知所蹤,连她的重量都再也感知不到分毫。

    “爸爸!”

    她的声音从原处传来,惊慌失措。

    他焦急的伸出手想去握住她,指尖所及却是一片灼热,像被烈火灼烧着熨烫,热辣的刺痛。

    但他不敢放,生怕一松手她就消失无蹤,却在那片烧灼的痛意里猛然惊醒了。

    苏暮霖睁开眼睛,胸膛剧烈起伏,额头上的伤口跟着抽痛。

   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手,指尖的烟已经烧到了他手上,却被他紧紧夹住。火星在他手间灼出了一片红印。

    落地窗外天还是黑沉沉的,树影更像是潜藏在暗夜里的魔鬼,等着把人的神志也一齐吞噬殆尽。

    苏暮霖想把燃尽的烟按进烟灰缸里,却碰倒了里头堆积如山的烟嘴,烟灰烟嘴撒了满桌,他却无动于衷,只是在桌面按熄了烟嘴,攥紧手机又重新点燃了一根。

    透过弥散的烟雾,他呆怔着盯着外头虚无的黑暗,脑子里全是刚才的那个梦。

    他的暖暖去哪了?

    这个问题他想了几天,头疼欲裂,却始终找不到答案。

    苏暮霖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回来的,也不知道自己这几天是怎么过的,手机似乎成了他唯一的寄托,他就这么坐在这里,无能为力。

    “扣扣扣……”

    不知道他坐了多久,门被人推开了。书房里弥漫的烟雾让来人一进来就咳得泪流满面。

    “怎么样……”

    苏暮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,他想站起来,却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,好在刘秘书已经走到近前。

    刘秘书看着他却并没有说话,他此刻的眼神甚至让苏暮霖看到了悲悯,跟进来的阿姨红着眼睛流着泪,啜泣声让他额头上的伤口更疼了……

    这是什么意思?苏暮霖不敢想。

    他转头看向窗外,原来天已经亮了。几片发黄的落叶从枝头上滚落,乘着风滑进蓝色的泳池里,在轻动的涟漪里摇晃。

    仿佛除了四季,一切都没有变化。

    那个女孩,依旧穿着那条蓝色的裙子,光着脚坐在泳池旁边低头看书。

    苏暮霖撑着桌子站起身,他想下楼去,想紧紧的抱住她,才跨出两步,却轰然倒地……

    ◆ 相框

    滴……滴……滴……

    医疗设备细微的鸣叫声让苏暮霖睁开了眼睛,映入眼帘的是医院发白的天花板,脑子里还是刚才梦到的光怪陆离,耳边似乎还能听见苏暖在梦里的声音,她在哭,在害怕,在向他求救……

    苏暮霖喘了喘,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,却是头晕目眩,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翻滚。

    闭了闭眼睛,他晃了下晕沉的脑袋,脱掉了嘴上的呼吸罩,撑着床头要站起来,却一瞬间脱了力,旁边的仪器被他带倒了一片。

    好几个人沖了进来,把他带回床上,按住了他的肩膀。

    “……暮霖……暮霖……苏暮霖!你不要命了吗?!”

    他虚弱得挣扎不掉,瘫在床上喘着粗气,终于看清了站在旁边的人。

    老太太花白的头发,眼睛红肿一片。她在苏家多少年了,一向都是金贵持重,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的神情?不过短短几天,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,多了几道皱纹,看起来苍老了许多。

    “……我要去找她……我只有她一个……”

    他停下挣扎,呆怔着盯着屋顶,嘴里喃喃自语,仿佛是得了失心疯,只记得心中的执念。

    老太太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,他脸色苍白,眼窝凹陷发青,额头上的伤疤已经缝了针,针脚像狰狞的蜈蚣,趴伏在他额上吸食着他的理智。

    他的眼神更是空洞得可怕,看起来像是随时会离她而去。

    苏老太太颤着身子,潸然泪下:“我理解你……也请你理解我……我也只有你这么个儿子……”

    她把手按在苏暮霖的额头上,冰冷颤抖:“但是暮霖,你还年轻……”老太太话说到这里就顿住了,她也不是对苏暖一点感情都没有。

    苏暖是她唯一的孙女,苏暮霖没把苏暖带回来的那几年,一直是她派人暗中照顾,她不可能对苏暖出事无动于衷。

    “……飞机只是失联了,只要找到了飞机,小暖她就会回来的……如果她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,要她怎么办?她还小……她需要你……”

    没有人敢为这件事下定论,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,这么多天了,那架飞机不可能一直在天上飞着,却一直没有找到……但没人敢细想,更不敢说出口。

    只能用“只是失联”来麻痹自己,只要事情还没有定论,就还会有转机。

    飞机会回来的,大家都会平安无事的……

    ……

    谢思雨再见到苏暮霖是在苏老太太的葬礼上了。她托了好多关系才偷溜进来的。

    这几年苏氏集团在持续壮大,产业遍布全球,但谢家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衰败,投资连连失败,旗下的产业几乎都宣告破产了,谢家的老太爷也在去年含恨离世,而她的父亲最近更是摊上了官司,很有可能会被入刑。

    她一直想见苏暮霖,但他始终避而不见。今天趁着苏老太太的葬礼她才有机会混进来。

    谢思雨跟在保姆后面找了许久,才在二楼的书房里找到了正在打电话的苏暮霖。

    他就坐在书桌前,离她那么近。打电话的同时,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一个相框,直到电话结束,都没有挪开过。

    从谢思雨的角度看不到相框里的内容,但她来的目的也让她没有心思去管这些。

    “暮霖……”趁着没人,谢思雨赶紧进去叫住了他。

    当苏暮霖挂掉电话转过身时,谢思雨有片刻怔忪。

    几年不见,他看起来不太一样了,以前的苏暮霖虽然看起来清冷,但有时也会显得很温柔,像刚入春的池水,冷冽却也温润。

    但现在的苏暮霖却像一块冻了千年的寒冰,身上带着尖锐的冰棱,光是他的眼神,都能把人冻僵在原地。

    “暮霖……我真的没办法……你帮帮我好不好,就这一次,我爸爸出事了……看在我们两家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……你帮我这一回……”

    谢思雨这几年没少跟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,但在苏暮霖这里她是第一次。

    说不羞耻那肯定是假的,但是她没办法,能求的人她都求遍了,但不知道为什么没人肯帮她,帮他们谢家,苏暮霖是她最后的希望了。

    ◆ 真相

    闻言,苏暮霖却只是把手机攥进手里,他仿佛没看见她,转身就要出去。

    谢思雨知道不能让他走,他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。她张着手臂,径直挡在他面前。

    “暮霖,我真的求求你,你想要什么都可以,只要能帮帮我爸爸……他年纪大了,真的受不了折腾……我也不想麻烦你,但是我真的没办法……”以苏暮霖现在的能力,要办到这件事简直轻而易举,所以谢思雨才会不顾一切来求他。

    苏暮霖终于停下脚步,他在她面前站定,弯腰用手机挑起她的下巴,仔细打量她。

    谢思雨这几年大概不好过。

    前几年为了缓解家里的困境找了个富二代嫁了,原本以为能借富二代之手缓解谢家的困局,哪知对方是个不靠谱的,将她娶回家之后又转头在外面养起了小叁,对她娘家的事根本漠不关心。

    苏暮霖看着她眼角的细纹和哭得红肿的眼睛,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:“不用感谢,这是我应该做的……”

    他的话让谢思雨摸不着头脑,她看着他嘴角的笑意,残酷的眼神,突然才反应过来,“是你!”

    原来谢家会走到今天,都是他的手笔!怪不得,怪不得苏家这几年突然一跃而上,怪不得没人敢帮她,怪不得他对她一直避而不见……

    原来罪魁祸首根本就是他苏暮霖!

    “是我还你的。”除了等待那架永远不会降落的飞机,搞垮谢家成了他如今活着的唯一动力,如今这个动力似乎也要消失了。

    手机冰冷的外壳从她下巴滑过,残留下的酥麻痛意在刺激着谢思雨的神经。她想问他为什么,脑子里却突然响起被她扔在角落尘封多年的那句话。

    “……我的苏暖但凡少了一根汗毛,我要你们谢家陪葬……”

    谢思雨猛然转头看向桌面。就在那里,摆着的那个相框里,一个女孩穿着蓝色的连衣裙,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一轮月牙,嘴角的梨窝甜得叫人挪不开眼。

    她第一次见苏暖的时候也惊叹于这个女孩的美貌。她其实继承了苏暮霖的好长相,漂亮得不像话。

    为了嫁给苏暮霖,谢思雨一度还想着要去讨好她,可笑的觉得自己能和她成为朋友,一起照顾她的爸爸。

    这一切都在书房外的靡靡之音中化成了泡影。

    “是因为苏暖?”

    谢思雨才知道原来苏暮霖一直把当年的事归咎在她身上,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报复谢家。

    她的话让苏暮霖停住了离开的脚步。

    好几年了,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。时间长得似乎已经把一个人曾经留下的痕迹都淹没掉了,但再次被人触及,才发现记忆里的一切还是那么鲜活。

    “……苏暮霖,我们谈个交易吧。”

    这几年的经历让谢思雨现实了许多,她很快缓过神,想拿捏苏暮霖的痛处:“你帮我这回,我们过往一切两清。否则我就向媒体曝光你和自己亲生女儿乱伦的事,这样大的新闻到时候你们苏家也别想好过。”

    即便苏暖现在不在了,但一个大家族里被暴出父女乱伦的丑闻,更何况是苏氏这种在国内口碑极好的大企业,这种新闻更是致命的打击,谢思雨不信他敢冒这个险。

    “曝光?”苏暮霖回头看她,不置可否:“你拿什么曝光?”

    “……我有你们当年在书房……的录音和照片……”苏暮霖的眼神咄咄逼人,谢思雨在他的逼视下心跳如鼓,她顿了半晌才把话说完。

    “所以。”他盯着谢思雨一步步靠近,直把她逼到角落:“当年你就是这么把她骗上那架飞机的?”

    谢思雨在他的眼神和逼问下根本无力招架,她后背紧贴着墻,呼吸急促。

    苏暮霖说对了,她根本没有什么照片和录音,她当时太震惊了,压根儿就忘了这件事,这些东西也是她当时跟苏暖摊牌时胡说的。

    “我没有……我没有骗她上飞机……”

    苏暮霖看着谢思雨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懂的,他发出一声嗤笑,不知道在笑谢思雨还是在笑那个信了她鬼话的傻姑娘。

    他突然觉得此刻的内心空得厉害,许久没有过的空虚感再一次侵袭上来,他转身,挺直的背脊却给人以萧瑟的错觉。

    谢思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心中堂皇。

    她知道他这次离开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,以这几年谢家的遭遇来看,他下手没留一丝情面,唯有真的拿出杀手锏才能扭转定局:

    “如果我告诉你,苏暖当年没上那架飞机……你能放过谢家吗?”

    ◆ 教授

    苏暖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床头的窗帘打开,对着窗外的天空,伸出一个大大的懒腰。

    今天难得的好天气,太阳把云层都吹散了,下了一夜的雪也停了,阳光投进来映得满床暖哄哄的。

    翻身滚下床,穿衣洗漱做早饭,一气呵成。等她背着书包出门时,珍妮才从外面回来,她一身酒气,染得五彩斑斓的头发东倒西歪的,也不知道刚从谁的床上爬起来。

    “索菲亚……要是教授点名……记得帮忙……”她进屋前还不忘记嘱咐苏暖。

    “知道了……”苏暖把围巾圈在脖子上,半张小脸都被捂住了:“叁明治在桌上,你起来记得吃,我先走了……”

    门一打开,风夹着门外的雪花一起灌进来,将屋内的暖意沖淡了几分。她背着书包带上门,屋外的白色一如既往,她剁了剁脚,才走进这条被白色冰雪覆盖的小路。

    脚踩在雪地里,咯吱咯吱的响像陷进一团蓬松的面粉里。在雪地里走路,要跟全身较劲,身子很快就热了起来。

    她今天穿得像个雪团子,走起路来呼哧呼哧的,呼吸喷到围巾上,蒸腾成水汽,黏在脸上冰凉一片。干脆停在路边把围巾拆了,挂在脖子上继续往前走。

    这里的雪还没来得及清理,走几步就喘得不行,她扶着路边的栅栏低头喘气,胸前的吊坠从衣服里滑了出来,就挂在她面前随着重力摇晃。

    从温暖的衣襟突然落进冰冷的空气中,吊坠上的温暖瞬间凝成霜露,苏暖抓着吊坠用手指抹去外壳的湿意,又慌忙打开壳子检查里面。

    打开壳子的那一刻,她仿佛被吊坠里的东西吸去了神思,呆怔着站在路旁,半晌之后,手指轻轻抹去上面沾上的水雾,才合上盖子,把坠子重新塞回衣服里。

    直起身子叹了口气,眼前弥散起一片白雾,似乎把眼前的世界都给模糊了。

    其实来到这里纯属偶然,她连过去的名字身份都丢了,仿佛一切都可以重来。

    生活可以重来,但人似乎不行。

    苏暖终于从那条小路走了出来,转到了主干道,这里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凈了。

    莫名的,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,从她刚从家里出来开始。

    她突然回头,路边停着几辆车,顶上覆盖着未融化的白雪。行人叁叁两两,跟她一样裹着厚重的衣服,低着头慢腾腾的走着路。

    身后一小簌雪从头上的路灯上被吹了下来,飘起的雪花像跳跃的精灵。她的视线顺着雪花飘动的方向移动,却怔住了。

    对面的马路上,一个男人正从缓缓走来。高高瘦瘦的个子,一身倾长,穿着一件深驼色的大衣,戴着顶帽子,低着头,围巾遮住了他大半张脸,什么也看不清。

    但就这样,她却怔在路边盯着他挪不开眼。苏暖仿佛不受控制,瞪大着眼睛追随着那个男人的步伐,直到他抬起头,一脸怪异的向她看过来。

    深窝的眼睛,冷硬的鼻梁,从帽子里露出的金色刘海。典型的北欧人长相。

    方才悬着的心似乎一下坠下了云端,从雀跃重新归于沉寂,从期待到失望的一瞬,最是空虚。

    苏暖摇着头转回身,低着头走了两步,还是被自己刚才的反应蠢到了。她明明知道这里离他相隔万里,却仍是会为一个相似的身影而期待悸动。

    到了教室才发现到的人寥寥无几。也是,这样冷的天气,早起是一件很困难的事。

    教授也似乎习惯了这一切,站在讲台上整理着桌面的教材,直到上课铃声快响了,大家才匆匆入坐。

    讲课的内容很是枯燥,但苏暖听得很认真。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有了任性的资本,才会格外珍惜得到的每一个机会。

    “下节课是一个新来的教授给我们上课,听说跟你一样是个亚洲人……”刚刚赶过来的珍妮一坐下就开始跟苏暖八卦。

    苏暖本不在意的,但听到是亚洲人还是不由得抬了抬眼。这个地方很小,也不是什么留学胜地,像她这样黑头发黄皮肤的亚洲人还是很少的。

    虽然惊讶于会有亚洲教授过来,但她也没有过分期待。

    因为就算同是亚洲人,他也不一定跟她来自相同的国家,就算是相同的国家,他们也肯定不会认识。其实,本质上也不过就是两个陌生人而已,跟其他人并无什么不同。

    所以当第二节课开始的时候,苏暖完全没有在意。直到周围响起一阵惊呼声,她才好奇的抬起头。

    讲台上站着的男人,他穿着一件灰黑色的长风衣,风衣下的那条腿,格外的长,裹在黑色长裤里,矫健有力又修长如松。他个头极高,看着很瘦,却不显单薄。

    不同与白种人的白皙的皮肤,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镶金的金丝眼镜。眼镜下一双眼尾上挑的一双桃花眼,眼角的睫毛因为太长而微微下垂,上抬的眼睛露出他经典的下叁白,遮掩了他原本温润的气质,显出几分难以忽视的凌厉来。

    苏暖在那一瞬间忘记了呼吸,耳朵里似乎响起了一道尖利刺耳的嗡声……

    ◆ 偏头痛

    自从来到这座城市以后,苏暖开始频繁的头疼。

    大概是因为她总是洗完头不喜欢吹干头发的缘故。没有人帮她吹头发以后,她总是披着半湿的头发在室内走来走去。

    在东欧长大的珍妮有时会提醒她:“你这样很容易得偏头痛。”但苏暖依旧我行我素,好像离开苏暮霖以后,很多东西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。

    包括健康。

    秋风一开始吹,太阳穴就像被扎入了无数根尖小的尖刺,挑拨着脆弱的神经,在伴随耳鸣的同时,带来一阵抽疼。

    很奇怪,她常在梦里感受这一切。在疼痛的加持下,总能梦见他。

    梦里的他一如既往,或是坐在书房,或是在她的房间里。温暖宽阔的怀抱总是能把她整个人都罩住,她似乎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。

    那股清雅的竹香,伴随着他身上那股温暖的男性的味道,成为她忘不了的记忆。

    但是这一切并不真切,每当她想仔细去闻,太阳穴上的抽痛便开始得越发强烈,将她强制的从梦里攥了出来,逼迫她认清现实。

    原来拢着她的,只不过是盖在身上的羊绒被子,而不是梦里带着冷香又满是安全感的男人。

    虽然如此她还是有些喜欢上这个头疼了,像是一种迷幻剂,痛并快乐着。

    这大概也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。所以在那道尖利的鸣叫声响起时,太阳穴上的抽疼就开始了。

    她仿佛回到了梦里,感觉从那阵耳鸣转至太阳穴的疼痛上,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眼睛变得又胀又热。

    但她不敢眨眼,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台上的人,生怕再次被疼痛脱离出梦境。

    “……索菲亚?”

    胳膊肘被珍妮撞了一下,苏暖怪异的表情不仅让她惊讶,连旁边的同学都忍不住回头看她。

    平常低调的像只兔子的女孩,此刻却梗着脖子,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,即便两眼泛红带水,却仍固执的不肯眨一下。

    “教授叫你了……”

    这句话突然鉆进苏暖被鸣声占据的耳朵里,像一记闷锤把那团迷离的梦境给锤散了。

    她仓惶的站起身,竟忘记了场合,看着男人的眼睛带水雾,嗫嚅着说出了她在心中不知道反复对他说了多少回的话:

    “爸爸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
    讲台上的男人面无表情的回视她,眼镜下,沉黑的眼眸仿佛映进了窗外的雪色,眼底微微凛动的不知是什么。

    半晌他开口,是很流利的英腔:“如果你还不会使用北欧语,用英语也是被允许的。”

    苏暖站在原处,呆怔着看着他。她绞着两根手指,显得十分无措。

    “……你在说什么?”这里几乎没人听得懂中文,珍妮扯了扯她的衣袖,小声的提醒:“教授在点名,你只要应他一声就可以了。”

    苏暖的心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。那闷住心跳的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叫失望的情绪。

    她站在原地,当把一切的情绪强制从身体里抽离出来,才发现满教室的人都在好奇的盯着她看。

    包括台上的那个男人。

    与她激烈的情绪不同的是,他只是站在原地,淡淡的看着她,仿佛真的并不认识她。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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